事实很可能是这样的:五烽扼守官道,商人旅客从河西往来西域都必须经过这里,边关苦寒,当兵的生活艰难薪俸又少,商人们为了方便行路、或是让守军提供一定的保护,就一定会拿出一些财物来"孝敬"他们。一来二去,王祥和他手下的将士们便习惯了这种类似做生意的讨价还价,再加上他觉得让玄奘去敦煌已经是法外开恩造福一方的事情,这才提出了这个看似匪夷所思实则有理可循的要求。
对方开出了条件,而且是不坏的条件,玄奘却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,直截了当道:
"奘桑梓洛阳,少而慕道。两京知法之匠,吴、蜀一艺之僧,无不负笈从之,穷其所解,对扬谈说,亦忝为时宗。欲养己修名,岂劣檀越敦煌耶?"
意思是说我在东都洛阳出家,年少时就在各处游学,两京的高僧以及南方、巴蜀这些地方凡是在某个方面有所擅长的僧人我都虚心请教过,对他们所掌握的经典也都十分熟悉,我的修为已经能与他们面对面的讲经辩论,也算是当今有数的高僧。如果仅仅为了给自己再增添一些名望,只要待在长安洛阳就行了,何必多此一举前去敦煌?敦煌虽然也不错,可在玄奘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。当然,玄奘也不是不知道说这话的后果--人王祥好歹也是第一烽的最高指挥,校尉也是握有实权的中层军官,这样硬梆梆不留情面的把人顶回去,搞不好王祥一怒之下就把你处决了,强龙不压地头蛇,谁能说他做得不对?
玄奘虽然执着,年纪也不大,但决非死倔不懂变通,说完这话后也意识到对方面子上可能挂不住了,于是抢在王祥发怒或是有别的反应之前连忙补充道:
"然恨佛化,经有不周,义有所阙,故无贪性命,不惮艰危,誓往西方遵求遗法。檀越不相励勉,专劝退还,岂谓同厌尘劳,共树涅槃之因也?"
意思是说:但是让我感到遗憾的是,我们所研习的佛经还有不周全的地方,很多在翻译和解释上都有残缺之处,所以我才不顾性命,也不害怕艰难危险,发誓要往西方寻求这些缺失的佛法。施主不但不鼓励我,还一个劲的希望我返回,难道也是厌倦了尘世,想和我一起追求涅槃吗?
玄奘的这段话说得有很有意味了:一方面是说反正我被你抓了,也不指望能活着回去;另一方面,玄奘也没有放弃希望,仍然试图在袒露心迹的同时打动王祥。另外,从王祥想把自己送到敦煌张皎法师那儿去的举动来看,此人恐怕与独孤达、李昌一样,也是个佛教徒,所以摸石头过河,看看王祥有什么反应。
当然,玄奘也有自己的底线和杀手锏:
"必欲拘留,任即刑罚,玄奘终不东移一步以负先心。"
意思是说:如果你一定要拘留我的话,那就听凭处置,但是我决不会往东移动一步,违背我之前立下的誓愿。这就等于向王祥亮出了底牌,要杀要剐悉听尊便,但是我玄奘就是不往回走。俗话说秀才遇到兵,有理说不清,现在却成了兵遇到和尚,有理说不清,一下子就把王祥给难住了。不过玄奘的估计没有错,王祥的确是一个信佛之人,虽然从军,但心里还是存有向善之念,于是叹了口气说:
"弟子多幸,得逢遇师,敢不随喜。师疲倦且卧,待明自送,指示途路。"
弟子实在是幸运,能够有这个机会遇到法师您,我怎么敢不为您的这一伟大的举动感到高兴呢?法师您赶路也累了,就先躺下休息吧,等明天我亲自送您,给您指一条出关的捷径。
话说到这儿,玄奘可谓大获全胜--不但没有被就地正法或是押解回京,还得到了王祥的帮助。不论是在冷兵器时代还是现在,军队所掌握的信息肯定最准确最全面的,有王祥在,不但安全补给有了保障,还能在五烽间的荒漠上少走很多弯路,对玄奘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事。
倔强有时并非坏事,一味妥协退让决非取胜之道,还会让对手看轻;只有倔的人才能坚持底线和原则,虽然有时候会碰壁,换来的却是对手的尊重。
第二天,王祥不但亲自陪玄奘吃早饭,还让人替他准备好了干粮和水,送出十几里后,这才悄悄告诉玄奘,说有一条小路能够直通第四烽,不但能少走两百多里地,还能躲过在第二、三烽取水被射杀的危险;不仅如此,王祥还告诉玄奘,说把守第四烽的校尉王伯陇是他的远房亲戚,到那以后只需如此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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