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后山诗话》云:“子瞻谓孟浩然之诗,韵高而才短,如造内法酒手而无材料尔。”孟浩然“韵高才短”的特点一经苏轼提出,成为评论者及研究者不能绕开的圈,在苏轼认为“韵高”是孟浩然诗的长处所在,“才短”是其诗歌的短处,对其“才短”的具体指向,历代研究者有详细的论述,因“才短”与本文论述关系不大,在此就不展开论述。“韵高”这一特色,苏轼提出后,几乎成为历代论者的公论,胡应麟谓孟浩然诗以“韵”胜,清代王士祺更是称其“格韵双绝”飞而苏轼所谓的”韵高“是孟诗之长,何为韵?
宋范温《潜溪诗眼》中云:“有余意之谓韵。”也就是说言有尽而意无穷,让人回味无穷可谓韵。钱钟书云“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,宋诗多以筋骨恩、理见胜。”缪铺在《诗词散论论宋诗》中也有一段论述,他说:“唐诗以韵胜,故浑雅,而贵蕴藉空灵:宋诗以意胜,故精能,而贵深折透辟。”孟浩然山水诗不仅有清音,且其一些山水佛教诗更是“韵高”与禅境结合的佳作,深受禅风影响的诗人,在其眼中山山水水到处都是禅境,可谓进入“青青翠竹,尽是法身:郁郁黄花,无非般若”的禅境之中。
张晶先生说:“在受禅风熏陶的诗人这里,情况恐怕较为复杂一些。他们有禅的意识、禅的眼光,在他们面对自然,往往借着物象来品悟、咀嚼禅理,自觉不自觉地在诗中道出参禅的心得。”孟浩然也不另外,其诗如《陪姚使君题惠上人房得青字》(卷三)带雪梅初暖,含烟柳尚青。来窥童子俑,得听法王经。会理知元我,现空反有形。这心应觉悟,客思不追宁。梅暖含雪,青柳含烟,清雅而寂静,在这样宁静而无外界打扰的世外之境,诗人来到惠上人禅房,聆听倡颂与佛法,诗曰:“来窥童子俑,得听法王经”,“童子”当指“雪山童子”即雪山大士,佛书谓释迦牟尼于过去世时,在雪山苦行修菩萨道,称雪山大士。
《涅架经》卷十四云:“善男子,过去之世,佛日未出,我于尔时作婆罗门,修菩萨行我于尔时住于雪山 我于尔时独处其中,唯食诸果,食己系心思惟坐禅,经无量岁,亦不闻有如来出世、大乘经名
。”“倡”佛教梵语倡陀之略,义译为颂。无论是三言、四言乃至多言,皆以四句合为一倡。此处的“童子倡”也就是释迦牟尼在过去世修行菩萨道时,于雪山苦行遇罗刹所求的倡颂。《涅架经》卷十四《圣行品》对这段倡颂的有详细的论述。“法王经”法王系佛教对释迦牟尼之尊称。《无量寿经》云:"佛为法王,尊超众里,普为一切天人之师。”从中也可知诗人对于佛家义理有着浓厚的兴趣,佛理悟入与诗境完美的结合。正如马奔腾先生云:“诗歌以审美为手段,让创造者和欣赏者在美的愉悦中超越世俗的烦恼与不完善,获得心灵的解放,其追求的是一种感性化的自由。”透过诗歌可以看出现实生活的悲欢离合依然贯穿诗人内心,也正是这份对尘世眷念,即使在禅境的感染下,诗人也难以彻底的放下尘世的执念。
无数诗人的创作中,诗情、诗思与禅机、禅趣和谐地缸氢在一起创造出新鲜而深邃的意境,为中国诗歌开创一片新的天空,王士祺《带经堂诗话》云:“舍锋登岸,禅家以为悟境,诗家以为化境,诗禅一致,等无差别。”又季羡林先生云z“我们甚至可以说,在中国的文艺理论史上,如果没有援禅入诗的活动,中国诗歌的创作和理论将会是另一种样子。”作诗与修禅两者相似又相通,诗禅结合适就了中国诗歌史上独具特色的诗禅文化。孟浩然思想中含禅,且擅长在诗歌创作中将诗情、诗思与禅趣统一起来,让诗歌自带禅的韵味。
禅眼中的万物不再是我们常人眼中的的万物,它的心性超越了主客观,蕴含万有,使物我合一,处处都是禅法之境。禅宗思想深入孟浩然思想内部,以致在观照山水自然时与其他诗人不同,他用禅的眼光来观照世界,这种独特视角,运用于诗歌的创作上,就会使诗人情不自禁采用更为主观的表达方式,让一个自心愉悦和憧憬中的圆满自足的美好世界呈现于读者面前。例如其诗《夏日辨玉法师茅斋》(卷三)云:夏日茅斋里,无风坐亦凉。竹林深笋概,藤架引梢长。燕克巢案处,峰来造蜜房。物华皆可玩,花四时芳。诗约作于诗人早年,诗人以极其平淡自然的语言描绘了辨玉法师茅斋的环境,语泼却又生动鲜明的写出了夏日茅斋所具有的特点。
虽为夏日,以禅静寂之心静坐,无风亦感身心凉爽。茅斋边上竹笋还稚嫩,藤萝己稍长,燕子的旧巢今己成蜜蜂的新房,花器无论春夏秋冬都散发芬芳,万物皆有其性,足以让人观赏。清爽夏日,生机勃勃的景象了然浮现,一幅美而雅致的夏日图景,让人深感清静寂寥。这不是纯粹的自然景物,而是诗人笔下的佛法境界,侧面烘托了佛家生活的宁静,融注对佛家的崇敬与向往之情。
用禅的眼光来观照世界,呈现出一个作者自适圆融的情境,这样诗句在孟浩然诗集中也不少,其他如“江静掉歌歇,溪深樵语闻”(《同王九题就师山房》)“沿泪自有趣,何必五湖中”(《北涧泛舟》)“苔涧春来满,萝轩夜月闲。能令许玄度,吟卧不知还。”(《宿立公房》)等都是孟浩然在禅法影响下,赏山水自然之景时创作的自适圆融的境界。他还善于将自然鬼斧神工之美与禅宗的山水静默观照相结合,在行云流水的山水自然的描绘中,映射出静谧的禅趣,又如《过融上人兰若》(卷四)云:山头禅室挂僧衣,窗外元人水鸟飞。黄昏半在下山路,却听泉声恋翠微。
本诗约为诗人晚年之作,这既是一首寻访故人不遇之诗,也是一首景色秀丽的山水佛教诗。诗歌展现的是诗人在融上人兰若与来回途中所见之景象,在描绘寺院幽静之时也衬托出融上人德清风高之品质。全诗看似纯山水景物的描写,没有直接写人物的活动与思想情感,但诗歌从头至尾都有人物活动的存在。诗歌开头描写寺内所见,在深山之中的禅室里挂着僧衣,点明融公兰若处深山中。次句直写诗人来到兰若却并未见到融上人,只见流水棕凉,鸟儿空中自由飞舞,一切都是那般自然。第三句描写诗人黄昏时分,诗人下山返回。简短的七字叙述、写景、抒情都包含,可谓含蓄之至却内容丰富。末句在潺潺的泉声里诗人于翠绿氛氧的山色中流连忘返,有声胜无声,林籁泉韵,更添幽寂气氛。全诗构思新颖巧妙,笔墨简净含蓄,意味深长隽永,加之音响清远,幽韵袅袅,禅意悠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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