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族姓子
族姓子、族姓女从佛闻法,得净信心。【契经 道品诵】
一旦有人发心进入佛门修行,满怀菩萨心肠的热心人士就会一拥而上,迫不及待地提供八万四千法门以资参考。即使是端庄威严的「上座部佛教」也同样毫不吝法地即刻飨以四念处、八正道等修行方法。但正法的修学真能就这样的来者不拒、照单全收吗?
佛陀再三再四地借种种譬喻加以强调:正法律不为人重视的原因不在于佛法的传布不够普及,其真正的症结所在是众生自身的无明与欲贪。如果一个人不具族姓子的条件,即使强迫推销给他再多、再精辟的佛法,也不能帮助他得到任何法益。
所谓族姓子、族姓女(或称善男子、善女人)在阶级制度森严的古代,意指具备贵族血统的人,但在崇尚众生平等的佛法中则仅用以形容高尚、优秀的人。
在普遍依循世间思惟的人类文明中,能有足够的省思与觉醒以挣脱意识形态、超越思想禁锢,而从佛闻法得净信心的,也只有高尚、优秀的族姓子、族姓女了。
众生常与界俱,与界和合。云何众生常与界俱?谓众生行不善心时与不善界俱、善心时与善界俱,胜心时与胜界俱、鄙心时与鄙界俱。
是故,诸比丘!当作是学,善(分别)种种界。【契经 杂因诵】
在正法中,辨别一个人是否称得上高尚、优秀,并非由他的出身、家世、财富、权势、才干、智能等外在表征作评判,而是依其内心境界为标准的。善行的动机若非出于善意则称不上善;而善意的发心则会自然地远避所有的不善界,斥拒与不善同流合污。
即使门面上阔气而自视为高尚、优秀的豪门子弟,若只会庸俗地臣服于世俗价值观、放任地追逐欲望满足、营营苟苟地以物质享受自我妆扮,无力实践意志道德之建树以流露人性之尊贵者;或只能人云亦云,盲目接受被灌输的观念,无能省思主观意识之是非而彰显心智之优越者,全都仅能编入鄙界众生之列,够不上族姓子的资格。
佛陀要求诸比丘:当作是学,善(分别)种种界。修行正为去恶向善、灭烦恼求解脱,如果不能分辨善恶拣择胜鄙,也就谈不上修行了。善分别种种界,主要是为了审核自己的身、口、意行,若非同学僧众间的辗转相谏、辗转相教、辗转出罪、善法增长,大可不必将种种界拿去评论他人,无端地自恼恼他,与不善界俱。
云何因生欲想?谓缘欲界也。缘欲界故生欲想、欲欲、欲觉、欲热、欲求。愚痴凡夫起欲求已,此众生起三处邪,谓身、口、心,如是邪因缘故,现法苦住,有苦、有碍、有恼、有热,身坏命终,生恶趣中。是名因缘生欲想。……
诸比丘!若诸沙门、婆罗门如是安于生,生危险想,不求舍离,不觉、不吐,彼则现法苦住,有苦、有碍、有恼、有热,身坏命终,生恶趣中。譬如城邑、聚落不远,有旷野大火卒起。彼无有力能灭火者,当知彼诸野中众生,悉被火害。如是诸沙门、婆罗门安于生,生危险想,身坏命终,生恶趣中。
诸比丘!有因生出要想非无因。云何有因生出要想?谓出要界。缘出要界生出要想、出要欲、出要觉、出要热、出要求。谓彼慧者出要求时,众生三处生正,谓身、口、心。彼如是生正因缘已,现法乐住,不苦、不碍、不恼、不热,身坏命终,生善趣中。是名因缘生出要想。……
若诸沙门、婆罗门安于生,生出要想,于诸危险想舍离、觉、吐依相应部改,现法乐住,不苦、不碍、不恼、不热,身坏命终,生善趣中。譬如城邑、聚落边,有旷野大火卒起。彼士夫以手足速令灭火,当知彼诸众生依草木者,悉不被害。如是诸沙门、婆罗门安于生,生正想,于诸危险想舍离、觉、吐,现法乐住,不苦、不碍、不恼、不热,身坏命终,生善趣中。【契经 杂因诵】
这一经原是探讨欲想、恚想、害想以及出要想、不恚想、不害想的差异。不过在此且扼要地专论欲想与出要想,也不违全经大义,毕竟无欲想即不能衍生恚想及害想。
无可否认的,世间有许多菁英才俊,他们品格高尚,禀赋优秀,并能就着各种领域以施展才华,缔造出各项令人称叹的杰出成就。可是正法的善恶是以离欲与欲贪来分别的:离欲(出要想)即是善法;欲贪(欲想)即是恶不善法。世间的菁英才俊所奋斗的各种领域都属于欲界,他们所憧憬的各项理想与成就都属欲想。
「缘欲界故生欲想、欲欲、欲觉、欲热、欲求。愚痴凡夫起欲求已,此众生起三处邪,谓身、口、心,如是邪因缘故,现法苦住,有苦、有碍、有恼、有热,身坏命终,生恶趣中。」有欲求即令生命种种造作、种种不安,这种愚痴凡夫的生活模式只能给众生带来各式各样的热恼与痛苦,今生今世活得苦苦恼恼;来生来世则堕入因循苦恼的三恶道。
「诸沙门、婆罗门如是安于生,生危险想,不求舍离,不觉、不吐,彼则现法苦住,有苦、有碍、有恼、有热,身坏命终,生恶趣中。譬如城邑聚落不远,有旷野大火卒起。彼无有力能灭火者,当知彼诸野中众生,悉被火害。」缘于欲求所造成的热恼,佛陀以火灾来譬喻:火灾发生时,居民如不奋勇救火,那就只好沦为灾民或甘脆就此罹难了。人们将欲想、恚想、害想视为理所当然,不求舍离,不觉、不吐,自然要理所当然地自食「现法苦住,有苦、有碍、有恼、有热,身坏命终,生恶趣中」的恶果。
在正法高标准的审核尺度下,世间的菁英才俊都不足以达到「族姓子」的标准,他们安于自己心中所生起的种种危险想,不求舍离,不觉、不吐,好比发生火灾时的愚痴民众,竟然稳坐火窟观赏火警。
真正的族姓子是能敏锐觉察到欲贪过患的有识之士,他们生出要想,于诸危险想舍离、觉、吐,现法乐住,不苦、不碍、不恼、不热,身坏命终,生善趣中。犹如明智的人一发现火苗,立即动手灭火,所以不会蒙受损失与伤亡。
一个人是否高尚、是否优秀、是否够得上族姓子的美誉,关键在于他是否具备了反省的能力:对人生目标的反省、对所作所为的反省、对既定生活模式的反省、对现有观念价值的反省,简而言之就是对生命全面的反省,族姓子自我要求、自我反省,致力于圆满各种美德,并非为了夸浮无实的世间利益,他们所要寻求的是生命的终极意义、是痛苦的永灭!
反过来说,没有反省能力的人是没条件知法见法、烦恼漏尽的,尽管他们在世间可能极为风光得意,却仍是和无明、欲贪相应的凡夫,而与真理、正法、智慧、解脱无缘,生生世世在无常、苦、无我的世间打滚;在生老病死忧悲恼苦中轮回。
现实的例证总能令人加深印象,在此便列举一些事迹来体认族姓子高尚、优秀的特质:
一时,佛住迦阇尸利沙支提,与千比丘俱,皆是旧萦发婆罗门。……尔时,千比丘闻佛所说,不起诸漏,心得解脱。【契经 六入诵】
这千比丘在《契经》之中,除了描述佛陀以神足变化、他心、教诫三种示现教化,而令千比丘心得解脱,证阿罗汉之外,未曾对他们的事迹多加介绍。不过他们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,无论是归入佛陀座下之前或之后。
佛陀在菩提树下成道之时,年仅三十五岁。而当时已有许多规模庞大、广获各阶层民众恭敬供养的沙门团在潜心修行、教化世间了,三迦叶所领导的萦发婆罗门教团就是其中之一。三迦叶是三位兄弟,传说长兄领导五百位弟子修行,两位弟弟也各自领导约二百五十位弟子修行。他们属最高阶层的婆罗门种姓,修行的资历早称得上长老耆宿,他们都已居于一教之主的地位,受着世人以阿罗汉法的虔诚敬信、恭敬景仰,也可见得他们的确是道行深厚的有德之士了。
在三迦叶受到佛陀的化导而归入比丘僧团之时,佛陀只是个未满四十岁的年轻小伙子,所属的阶级是次于婆罗门的剎帝利,当时并没有为数众多的门人归佛陀领导,除了少数曾接受教法的民众外,佛陀也没有隆盛的声誉与广大的信徒。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下,三迦叶竟然义无反顾地领着徒众归入佛陀座下执弟子礼,而他们的千位弟子竟也毅然决然地顺从教主的领导,弃舍习以为然的观念与修持,同归释沙门僧团。
族姓子的特质是:除了正法之外再没有值得在意的;除了解脱之外再没有值得追求的。千比丘放弃名誉、地位、利养、信念与生活习惯,为的就是见法、为的就是究竟解脱。由千比丘择法的智慧与当机立断的魄力,不难想见同样也俱备了破无明的智慧与断烦恼的魄力。因此他们在佛陀悉心指导下,很快地全数证得阿罗汉果,也就一点都不令人意外了。
现今有许多佛教徒自叹末法钝根,嗟怨不生佛世,未能蒙佛亲自教诲,以至道业无由增上,果证无以企及。或许这些人该好好地省思千比丘的故事。
阐陀比丘的故事也颇值得志在解脱的行者忖思:
时,尊者阿难语阐陀言:「善哉阐陀!我意大喜,我庆仁者能于梵行人前无所覆藏,破虚伪刺。阐陀!愚痴凡夫所不能解:色无常,受、想、行、识无常;一切行无常、一切法无我、涅槃寂灭。汝今堪受胜妙法,汝今谛听,当为汝说。」
时,阐陀作是念:「我今欢喜,得胜妙心、得踊悦心,我今堪能受胜妙法。」【契经 五阴诵】
阐陀也算是长老比丘了,可是佛陀在世时他悠悠晃晃度日,没有精勤思惟解脱法,直到佛陀入灭的消息传来,他才心慌自己已错失了佛陀的教授,至今尚未见法。于是他「从林至林、从房至房、从经行处至经行处,处处见诸比丘而请之言:『当教授我,为我说法,令我知法、见法!』」而没有羞于承认自己于法未知、未见、未入、未得。当诸比丘教以他五受阴无常的教法时,他也坦然承认五受阴无常的教法他虽已听闻却不能理解,而没有苟且敷衍地得过且过。
是以当阿难得知他这一段求法历程后,不禁称叹他:「善哉阐陀!我意大喜,我庆仁者能于梵行人前无所覆藏,破虚伪刺。阐陀!愚痴凡夫所不能解:色无常,受、想、行、识无常;一切行无常、一切法无我、涅槃寂灭。汝今堪受胜妙法。」
唯有真正愿意切实内自反省、坦然承认无知、赤裸剖析痛苦、诚恳面对烦恼的人,才有机会获得法的正见与体证。诚实是修道的先决条件,首先诚实地承认自己的烦恼,然后诚实地决心断除烦恼,若作不到「于梵行人前无所覆藏,破虚伪刺」又怎可能「得胜妙心、得踊悦心,我今堪能受胜妙法」?
「如是教授已,彼生正直心:实则知实、不实知不实,上则知上、无上则知无上,当知、当见、当得、当觉者,皆悉了知,斯有是处。」是学习佛陀教法的不贰法门,可是由阿难欣慰称赞阐陀言:「善哉阐陀!我意大喜,我庆仁者能于梵行人前无所覆藏,破虚伪刺。」便可见得佛陀晚年,僧团中已掺杂许多尸位素餐的放逸比丘了,他们将「色无常,受、想、行、识无常;一切行无常、一切法无我、涅槃寂灭。」的法语挂在嘴边,无论是有人来问难、请法、论法乃至教授他人,随时都可朗朗上口地祭出法宝。遗憾的是,这些法和他们的观点无关、和他们的修行无关、和他们的生命无关,除了能用来妆点门面之外,毫无作用。
一些刚开始修学原始佛法的修行者总会疑惑:经典说知五受阴无常、苦、无我就是见法,这些我已经都知道了,那么我是不是已经见法了?
是不是已经见法?没有任何人能比自己更清楚!如果仅如学舌鸟般人云亦云就能算见法,那阐陀就不必仓皇忧心、阿难就不必欣喜称叹了!修行,是为自己交代,是为止息自己的痛苦,是为断除自己生老病死忧悲恼苦的轮回。五受阴无常、苦、无我这珍贵的正法是否已翻正过去看待生命的观点?是否已改变自己处世的态度?是否再无迷失真理正道的仿徨?这一切只有自己能够了然。如果在努力修行之余,还要不清不楚、不明不白地由指导老师来授记:证初果、证二果、证三果、证阿罗汉。不啻是个大笑话。
诚恳、正直、自知之明,也正是族姓子应俱的特质之一。
接下来看毗纽迦旃延氏婆罗门尼的故事:
诸年少弟子复白和上尼:「庵罗园中沙门优陀夷极善说法。」
和上尼答言:「我亦知彼极善说法,再三请来、设食、问法,常言非时,不说而去。」
诸弟子言:「和上尼着好革屣、以衣覆头、不恭敬坐,彼云何说!所以者何?彼尊者优陀夷以敬法故,不说而去。」
和上尼答言:「若如是者,更为我请。」彼诸弟子受教更请,供养如前。时,和上尼知食讫已,脱革屣、整衣服、更坐卑床,恭敬白言:「欲有所问,宁有闲暇见答与不?」【契经 六入诵】
毗纽迦旃延氏婆罗门尼三度设食供养优陀夷、三度向优陀夷问法,可是优陀夷三度受食之后都不愿为婆罗门尼作答便自行离去。婆罗门尼并没有因此而恼羞成怒,拒绝供养优陀夷,反而在她得知受拒过在自身后,立刻第四度礼请尊者受供,并以极恭敬的态度问法,终于即席见法。
人们恭敬宗教领袖、国家元首、师长、父母,原因在于人们蒙受其恩典,但这些无常、苦、变易的世俗恩惠若与烦恼、痛苦、生死轮回的永断无余、究竟解脱相较,则全都显得微不足道了。既然人们连宗教领袖、国家元首、师长、父母都懂得恭敬,那么对于正法、对于教示正法的说法者则更应万分恭敬尊重。
法,是众生解脱痛苦的唯一契机,即使有人俱备了颖悟的天资、自省、诚恳、虚心求法的态度、锲而不舍的毅力等等族姓子应备的一切特质,但只要他们无缘得遇出世间正法,则与一般的愚痴无闻凡夫没两样,再怎么聪敏、再怎么努力、再多么有才华,仍还是要没溺于轮回苦海载浮载沉。
不恭敬法、不恭敬说法者,就等于轻薄法的重大价值、轻玩自己解脱的迫切需求,这种人再会说法,也决定未曾真正蒙受法益;听再多的法,也绝对受不到法益。
当婆罗门尼问法之时,优陀夷已证阿罗汉果,优陀夷说法不为卖弄、不求利养,他深知法的珍贵,深切地恭敬这令自己解脱烦恼痛苦的法,除非真正遇上求法心切的人,否则不会只为人情世故、礼尚往来,便任意糟蹋法。
婆罗门尼问法的态度不恭敬,那么对她而言法就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,即使忧陀夷当时真为她说了法,对婆罗门尼而言也不过是一大堆哲学思想中的又一种学理,徒然害一位聪明黠慧的善女人轻忽法的重要,当面错过证悟真理的契机。
由于恭敬,忧陀夷不滥说法;由于恭敬,婆罗门尼见法证初果。佛法由恭敬中求,恭敬法即是尊重自身生命的终极意义、尊重自身解脱的契机,这样的人才有与法相应的条件,才能蒙受法益。
尊者浮弥答言:「诸外道出家!世尊说:『苦乐从缘起生。』」
时,诸外道出家闻尊者浮弥所说,心不欢喜,呵责而去。【契经 杂因诵】
前面所叙述那些故事中的主角,性别不分男女性、身份不分在家出家、果证不分初果须陀洹或四果阿罗汉,他们的共通点在于深切的内省与深刻的自觉。若非基于对现实生活的反省与生命缺憾的觉悟,如何能具备这虚怀若谷的气度与谦逊求法精神,从而扬弃既有成见与主观意识来信受正法呢!
没有足够的人生历练读不懂蕴含深厚意涵的文章、诗词、小说;没有诚恳的生命省思更是完全无法体会正法所要传达的真理。意识形态僵化的人难以觉察自己的不足,他们既已欠缺谦逊的胸襟,也就无由具备敦实的涵养,这样的人主观而不包容、肤浅而没气量、自满而不虚心、夸浮而不诚恳,即使仅只做个不修离欲解脱的世间人,也不具备受人敬重的条件。
就如同向尊者浮弥问难的那些外道出家,今人修行带着太多太多的主观意识型态,即使进到佛陀的僧团来出家,但只要违反了自己先入为主的成见,就算摆明了确是佛陀所说的正见,也要心不欢喜,呵责而去。这种不能审慎省察自身偏见的人怎可能得到正见呢!这种强悍卫护自我意识的人怎可能得到解脱呢!他们完全不俱族姓子的条件,只合永世沉沦、徒遭悲苦,没有谁亏欠他、没有谁对不起他。
若所有法,彼彼意解作证,悉皆如来无畏智所生。若比丘来为我声闻,不谄、不伪、质直心生,我则教诫、教授,为其说法。晨朝为彼教诫、教授说法,至日中时得胜进处;若日暮时为彼教诫、教授说法,至晨朝时得胜进处。【契经 道品诵】
佛陀的教法所根据的是事实真相、生命法则与真理正道,经得起任何的审核检验与重复实验,保证让任何人在任何时代、地域操作都能生效。虽然如此,佛陀仍要特别强调:若比丘来为我声闻,不谄、不伪、质直心生,我则教诫、教授,为其说法。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真肯全力以赴去实践它、成就它,发挥「晨朝为彼教诫、教授说法,至日中时得胜进处;若日暮时为彼教诫、教授说法,至晨朝时得胜进处。」的神奇效果。
只不过,生死轮回的逆向操作对一般人而言并非易事,心思涣散与毅力不足是绝大多数人的通病,真正做过尝试的人就能体会:心念总是无法时时专注内观而妄念纷飞;意志总是受欲贪所诱而无力贯彻始终。这项事实令佛陀无奈地斥责弟子:「我已说如是法:观察诸阴。而今犹有善男子不勤欲作、不勤乐、不勤念、不勤信而自慢惰,不能增进得尽诸漏。」
是以有心得尽诸漏、直趣涅槃却未证无漏的族姓子,就得在佛陀振奋人心的鼓舞下,誓与沉溺欲贪的惰性抗战到底。
譬如有人火烧头衣,当起增上欲,急救令灭。佛告比丘:莫作是说!当置头衣,于四圣谛起增上欲,勤加方便,修无间等。何等为四?谓苦圣谛、苦集圣谛、苦灭圣谛、苦灭道迹圣谛,未无间等,当勤方便修无间等。所以者何?比丘!长夜炽然,地狱、畜生、饿鬼。诸比丘不见极苦!
如苦圣谛、苦集圣谛、苦灭圣谛、苦灭道迹圣谛未无间等者,是比丘当忍苦、乐、忧、悲,于四圣谛勤加精进,方便修习无间等,应当学。【契经 杂因诵】
犹如头顶上的帽子着火了,戴帽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?不问可知,那人必定是十万火急地灭火,无论是脱下帽子扔在地上踩熄、举起手中的水杯立刻往头上倒或抄起手边的大块布料覆盖其上,可以想见那救火的过程绝对是紧急、迅速、准确且心无旁骛的。然而佛陀却说:当置头衣,于四圣谛起增上欲,勤加方便,修无间等。佛陀认为于四圣谛无间等的重要与迫切,更甚于戴在头上那顶着火的帽子。
着火的帽子会造成头脸严重的烫伤、烧伤甚至危及性命,可是一旦与长夜炽然的地狱、畜生、饿鬼三恶道所受的苦相较之下,那帽子着火的一点小苦简直不足挂齿。犹如巍巍颤颤地走在绳索即将断裂的吊桥上,堕入万丈深渊只是迟早的问题;同样的,未于四圣谛无间等的人巍巍颤颤地轮回于世间,堕入极苦的三恶道也只是迟早的问题。倘若聪明黠慧的族姓子懂得以绝对紧急、迅速、准确且心无旁骛的态度救一顶失火的帽子,那就更该以绝对紧急、迅速、准确且心无旁骛的态度于四圣谛修无间等。
彼多闻圣弟子作如是学:我今宁以炽然铁枪以贯其目,不以眼识取于色相,堕三恶趣长夜受苦。……耳、鼻、舌、身入处当如是学:宁以铁枪贯其身体,不以身识取于触相及随触好故,堕三恶道。【契经 六入诵】
更何况六根执取六境正是令众生堕入轮回、堕入恶道的原动力,所以佛陀不惜以耸人听闻的说词,砥砺弟子不稍懈倦地谨慎、精勤行道,矢志摄护诸根:我今宁以炽然铁枪以贯其目,不以眼识取于色相,堕三恶趣长夜受苦。……耳、鼻、舌、身入处当如是学:宁以铁枪贯其身体,不以身识取于触相及随触好故,堕三恶道。
既提到如此激烈的道心激励,不得不借世人的一则笑话作为警惕:有甲、乙两位好友,一日某甲兴致大发,突然问某乙:「如果你有两栋房子会不会分我一栋?」某乙非常慷慨地表示绝对没问题。于是某甲又问:「如果你有两辆车子会不会分我一辆?」某乙仍以一贯的慷慨地表示绝无问题。接着某甲又问:「如果你有两件衬衫会不会分我一件?」这回某乙可收拾起他的慷慨,一脸严肃地回答:「那怎么可以!我恰好就有两件衬衫。」
在释沙门僧团中,从不曾有人以自戕肢体作为修行手段的,所以要承诺「宁以炽然铁枪以贯其目,……宁以铁枪贯其身体」实非难事。可是一旦被要求一些虽不严重却极为切身的事项如:受师长调教,受戒律制约,受大众僧劝谏、监督、举罪,恐怕就要以支吾其词、讨价还价甚至悍然拒绝的态度来回应了。
修行不是为了应付佛陀指派的功课,不是为了证明佛法的正确或弘法利生,不是为了在僧团中博取认同或提升地位,每一个精勤修行的人都只是确确实实地为自己争取灭苦的机会。修行为的是杜绝自己沦落三涂的危险,为的是自己断烦恼、了生死的出世大业,为的是对自己无可避免的苦难一肩挑起所有的责任。若没有这样的觉悟与担当,那还是趁早打消修行的念头为妙,老老实实在世间为衣食奔波好过披着袈裟蒙混温饱。
族姓子愿意不打折扣地全然依照佛陀的教示、正法的指导、僧团的监督而修行;族姓子愿意以如救头衣的积极,宁以炽然铁枪以贯其目的魄力而修行;族姓子愿为自身的福祉付出一切的努力与牺牲来修行。
善来,比丘!善出家,善得己利,旷世时时得生圣处,诸根具足,不愚不痴,不须手语,好说恶说,堪能解义。
我今于此世作佛,如来、应、等正觉、明行足、善逝、世间解、无上士调御丈夫、天人师、佛、世尊,说法:寂灭、涅槃、菩提正向。【契经 六入诵】
一般人有修德行善的观念,希望提升自己的品德使令高尚、加强自己的才能使令优异,这些努力往往是为了获得荣誉、地位、财富、健康或心灵满足等等的世俗利益。然而世间无常、苦、无我的现实,常使得抱持这类期许的人,无奈地面对了付出和回报无法平衡的沮丧与失望,在这以功利为出发点的计较下,也就不难听见「苍天无眼」「善人难为」「好心没好报」之类的埋怨了。
世间的健康、福气、人望、爱、心灵满足或性灵追寻等,都是无常、苦、无我的世间法,倘若欢喜、满足于这些犹如怨家仇敌的世间法,终归要受其毒害。高尚、优秀的族姓子,致力于思想、品格的提升,他们的获益不在于世间危脆败坏的卑微好处。族姓子真正的特惠待遇是在于赢得寂灭、涅槃、菩提正向的机会。
出世间的正法并不是文明进化所必定经历的发展程序。不约而同的,几乎所有的人类文明都会发展出语言文字、宗教信仰、王权政治、哲学思想、人文教育、航海技术、天文观测等文化,但正法却是真正的旷世难逢。如果瞿昙佛陀这个人不曾出生于世间、如果他不曾出家修行、如果他在成等正觉之后直接入灭、如果他不转*轮说四圣谛、如果他不成立僧团……那么不管世界文明发展出什么样辉煌的成就,很难想象能有另一个人恰好具有同样的智慧、恰好关心同样的生命困境、恰好作出同样的正思惟、恰好同样证得出世间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,而作师子吼言:「我今于此世作佛,如来、应、等正觉、明行足、善逝、世间解、无上士调御丈夫、天人师、佛、世尊,说法:寂灭、涅槃、菩提正向。」
所谓人身难得、佛法难闻,族姓子可能经生累世地修养一切高尚、优秀的好品德,可是只要无缘得遇正法,所有的努力全是白废,所有的期待都将幻灭,所有的苦难照常降临,命中注定要和所有平庸的愚痴无闻凡夫一般同溺生死大海,毫无特色。
如今契悟真理的旷世奇缘赫然出现眼前,但机会却只对族姓子开放。只有在出世间正法跟前,族姓子高尚的特质、优异的禀赋才能从芸芸众生之中脱颖而出,得以究竟苦边,成为名副其实的贵族。
所以族姓子剃除须发,正信、非家、出家学道,修持梵行,见法自知作证:我生已尽、梵行已立、所作已作、自知不受后有。【契经 六入诵】
一个人既已具备所有族姓子的品德,既已幸运地听闻正法、确立正见,既已下定决心实践正道,那又怎肯浑浑噩噩地服膺动物本能?怎愿唯唯诺诺地屈从欲贪胁迫?怎能不情不愿地随逐世俗价值观?法的理解与体证无可避免地成为族姓子的当务之急,要与法相应,要想完成寂灭、涅槃、菩提正向的理想,首当其冲的考验就是面对生命转型的抉择:究竟要继续习以为然的生活模式而混迹世间、流浪生死?或完全地放舍世俗权利与义务,成为一个舍家、非家,出家学道的修行者!
这就不难想见,何以佛陀称呼族姓子或善男子、善女人的对象总是局限于出家的比丘、比丘尼了。从正法的标准来看,只有一种人称得上族姓子,那就是立定志向「剃除须发,正信、非家、出家学道,修持梵行,见法自知作证:我生已尽、梵行已立、所作已作、自知不受后有」的修行者。
评估自己到底适不适于出家修梵行,不妨以尊者僧迦蓝的范例作为标准:
时,有尊者僧迦蓝,于拘萨罗人间游行,至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。彼僧迦蓝比丘有本二(前妻)在舍卫国中,闻僧迦蓝比丘于拘萨罗人间游行,至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。闻已,着好衣服,庄严华璎,抱其儿来诣祇洹,至僧迦蓝比丘房前。尔时,尊者僧迦蓝出房露地经行。时,彼本二来到其前作是言:「此儿幼小,汝舍出家,谁当养活?」时,僧迦蓝比丘不共语。如是再三,亦不共语。时,彼本二作如是言:「我再三告,不与我语,不见顾视,我今置儿着经行道头而去。」告言:「沙门!此是汝子,汝自养活,我今舍去。」尊者僧迦蓝亦不顾视其子。彼本二复言:「是沙门今于此儿都不顾视,彼必得仙人难得之处。善哉!沙门,必得解脱!」情愿不遂,抱子而去。
在人类所有的欲贪中,还有比感情更能令人动容的吗?在所有的感情中,还有比亲情更能扣人心弦的吗?在所有的亲情中,还有比父母对幼小子女的爱更教人不由自己的吗?僧迦蓝比丘放舍父爱、亲情、欲贪及世间伦理与世间责任,在一切名正言顺的世间合理要求中,僧迦蓝比丘没有任何妥协、犹豫甚至心动。
所有有心修习梵行的族姓子都应自问,世间仍有任何诱惑足以令人妥协、犹豫、心动吗?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足以耽搁「所以族姓子剃除须发,正信、非家、出家学道,修持梵行,见法自知作证:我生已尽、梵行已立、所作已作、自知不受后有」的出世大业吗?
一旦具足了如同僧迦蓝比丘一般破釜沉舟的决心,族姓子可以迈步踏上梵行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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